廖仲星, 湖南医学院77级四班医学专业的毕业生。目前,她是德克萨斯大学 M D安德森癌症中心放射肿瘤系终身教授和放射肿瘤科医疗主任。
她获得世界生组织讲学金的资助,于 1989 年到德克萨斯大学 M D安德森癌症中心放射肿瘤放射生物进行博士后学习。并在 1995 年进入住院医师培训。她于 1999 年成为放射肿瘤系, 胸部放射肿瘤主治医生。自那时以来,她一直积极参与肺癌和食道癌的临床治疗, 基础研究, 和转化医学的科研工作, 并成为该领域世界知名的专家教授。 2004 年升为放射肿瘤学副教授, 2009 年升为正教授, 2012 年 升为终身教授。 2002 年 1 月,她被任命为胸部放射肿瘤科主任。2007 年 1 月,被任命为放射肿瘤科临床医疗主任。
她临床科研的重点在于提高放射治疗对于胸部恶性肿瘤的治愈率。具体在于应用个体化放化疗治疗,降低治疗的毒副反应, 提高肿瘤的局部控制和治愈率, 从而提高疗效。并通过使用分子靶向策略和先进的辐射传递技术提高癌症的治愈率。
她是世界第一项前瞻性随机分组使用影像引导调强 适形光子 vs三维 质子治疗加同步化疗治疗非小细胞肺癌, 以放射性肺炎与局部复发为观察指标的首席责人(NCT 00915005 MDA 2008-0133)。这项临床试验引起了国家和国际注意和整个质子界期待着看到此试验计划的结果。她还在调强, 分子靶向治疗, 肿瘤治疗带来的症状和毒性反应, 肺癌和食道癌的个体化治疗和科研方面有很深的造诣。 发表论文120多篇。 并为中国培养了多位放疗骨干。
从学医到行医
我的母校湖南医学院原名湘雅医学院,位于长沙城北,湘江之东。创建于1914年,是美国耶鲁大学和中国合作交流的产物,孙中山先生曾为湘雅题辞“学成致用”。学校以教学严谨而闻名于世,造就了汤飞凡, 张孝搴,夏家辉等一大批中外有名的医学专家,因此在中国素有“北协和, 南湘雅”之称。我是否算得上湘雅造就的医学专家之一,尚待讨论。但我今天在美国行医,得心应手,那坚实的基础源于母校五年的教育却是毫无疑问的。此外,童年经历,家庭影响, 社会磨练,世间沧桑,都在我学医行医的历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印迹。
祖传
我之所以学医,偶然中有必然,大约与我的遗传基因有关。 据我那活到101岁高龄的外婆说,我外公曾经是湖南家乡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的医生。 不过那时的医生不叫医生, 叫郎中。郎中看病诊断, 不要抽血化验,不需照爱克斯光,也不用什么CT扫描,核磁共振。只要摸摸脉,看看舌苔,望闻问切,便可遵照老祖宗留下的黄帝内经,本草纲目对症下药,手到病除。这种本事,不是当今离了听诊器,化验室,扫描机就抓瞎的医生可以同日而语的。 外公尤其擅长治疗不孕不育,解决过一些大户人家传宗接代,后继乏人的问题,在当地乡里很有人望,家道因此还算殷实。
作为郎中,当时也算是知识分子的外公,却保持了中国农民看重“一亩三分地”的传统观念。他最大的错误在于对形势没有正确的估计。有经济头脑,却无政治敏感。1949年解放前夕,别人都拚命分散浮财, 贱卖土地,而他却以为机会难得,大量收购田产。这样,他在土改时由一个自由职业者挤进了地主行列,变成了革命的对象。革命嘛,总是要死人的。 在一次贫农对地主的斗争中, 外公被逼着交待他家的金子藏在哪儿, 外公无奈, 带着贫农们到自家的柴山上转悠了半夜, 终因无法交出贫农们想要的金子, 被一锄头砸到后脑,成了湖南农民革命运动的牺牲品。 所以,我与外公从未谋面,亦无神交。如果说我今天成为医生与外公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完全是DNA所起遗传的作用。
我在1977年考入湖南医学院时,外婆还很健旺,经常回忆起我童年时,要有人问我长大了干什么,我总是理直气壮地宣布“要当医生” ,对这一点我本人没有任何印象,不知道是不是外婆的杜撰。
父训
我从小就爱看书,而且过目不忘,据说这一点很像我的父亲。我父亲读书,很有一点头悬梁,针刺股的刻苦精神,别人打篮球,他可以在球场边旁若无人地看书。我进医学院后,为了学好英语,可以在上学的路上边走边背,每天记60个单词,对着墙壁大声读课文,而不会羞涩,完全与父亲如出一辙。父亲的理化很好,是湖南一所高等学校的物理教师。听我哥哥说,我父亲的物理课生动活泼,极受学生欢迎, 当时在该校也算是位年轻有为的才子。
年轻才子们的通病是年轻气盛,恃才傲物,常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时代责任感,于是在“大鸣大放”时免不了要抛出几句“粮食定量太低”,“小孩要饿肚子”之类的“厥词”。划为右派,下放劳动。父亲三十九岁的那一年,有一天出去劳动晚上没有回来。听说他从挑砖进窑的跳板上摔了下来,离开了人世。那年我不到四岁。因此,虽然父亲将我视为掌上明珠,到哪里都会抱着我,但我与父亲,也是形交有限,神交已久。 父亲的形象在我的梦中要比他实际上在我心中的形象生动真切的多。就是我那梦中的父亲形象,也在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淡化。要说我学医与父亲有关,可以肯定,他遗传给我的DNA起了比他本人更重要的作用。
母爱
我从进医学院学医,到后来来美国考医生执照,并跻身于世界一流的癌症中心当主治医师,过关斩将,承受各种压力,在绝境中能看到前途,在山穷水尽之时坚信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些性格上精神上的承受能力,则完全是得益于我的母亲。母亲与父亲同年,在家做姑娘时虽算不得大家闺秀,也称得上小家碧玉。母亲没有正式上过学,仅在解放初期读过几年夜校,却写得一手娟秀的毛笔字,可以看书读报。写起信来,文字通顺,言简意赅。母亲善良温和, 吃苦耐劳,先人后己,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她对我一生最深刻的影响,是我在很大程度上耳濡目染,多少继承了一些她以柔克刚,滴水穿石,百折不回,忍辱负重,坚韧不拔的中国妇女的特性。
父亲死在工地上,算是工伤,但他任教的学校拒绝发放抚恤金,这样,母亲和我们兄妹五人, 立即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境地。我父亲任教的学校旁边,有一个明静的小湖,叫姚家坨。沿湖种满了桃花树。春暖花开时,姹紫嫣红,十分绚烂。那树上的桃油,也就是桃树的树浆,是家中餐桌上的一道常菜。我小时候经常跟在哥哥们的屁股后面,牵着弟弟在湖里摸鱼捉虾, 以解决一家伙食中必须的蛋白质问题。很多年后,妈妈曾跟我说过,多少次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萌生过一头扑进那湖水中的念头。是要“将儿女抚养成人”的信念,阻止了她将这一想法付诸实施。
母亲心灵手巧,秀外慧中,有一手好女红,靠帮人打零工,洗衣服,织毛衣,做针线换钱买米。孩子们则去山上捡柴火, 挖野菜,地里拾菜叶,田里摸螺蛳, 掏黄鳝,捉泥鳅,补贴家用。掏黄鳝,捉泥鳅可是技术活,不是我的强项。我最拿手的是挖野菜。什么水妮子,灰灰菜,地米菜,哪些有毒,哪些无毒,什么甜,什么苦, 绝难不倒我。我在湖南医学院学的虽是西方医学, 中医却是必修课。我学起中药来,驾轻就熟, 认起草药来,如数家珍。就是现在,我还能准确无误地认出夏枯草,黄花菜,半枝莲,糖罐子,金银花,鱼腥草等常用中草药。 这份功底,得益于童年时认不出野菜来就得饿肚子的强化训练。
就这样,我们一家六口在母亲的带领下,度过了60年代初期三年的天灾人祸,竟没有饿死一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母亲虽不甚知书, 却很达理,日子虽然食不果腹,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让我们缀学。 我们兄弟姊妹五人,三个上了中专,两个上了大学, 这完全应归功于母亲的明哲。
母亲现在已经92岁,耳已不聪,目已不明, 已经搬到休斯顿和我同住。但思维敏捷,条理清晰。每天起床后,边吃早点边看海峡两岸, 远方的家。 然后到后院打理菜园, 浇水, 拔草, 施肥。 再就细读美南新闻, 世界日报。什么国际大事,国内新闻,广告宣传,寻人启事,无一不读。我跟妈妈谈古论今时,常常会为她对时事新闻的了解程度所倾倒。 她对国际国内形势的评论,常常出语惊人,见解独到,每每使我这所谓“留洋”的医生教授汗颜。
师导
我之所以学医行医,还与我的中学班主任的影响有关。我的中学是长沙市25中,其前身是长沙市幼儿师范学校,毛泽东曾说过的那位“你过去是我的老师,现在是我的老师,将来还是我的老师”的徐特立先生,曾担任过该校的校长。我在中学四年,只跟了一个班主任,那就是谭蔚老师。谭老师无书不读,博古通今,对中国古典文学颇有研究,崇尚鲁迅的犀利文风,还极精岐黄之术。谭老师很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比如说,他教语文,经常会忘记讲解当时教学大纲要求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而热衷于给我们讲什么“三国演义”,“水浒”“红楼”, 唐诗宋词, 明清小说,元代戏曲, 等等。我们班当时在学校是有名的“老大难”,以课堂秩序混乱出名。但只要谭老师来上课,教鞭一甩,说起那“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教室里就会鸦雀无声。我直到现在仍对中国古典文学情有独钟,拿起红楼梦就废寝忘食,与谭老师早年对我的的熏陶分不开,谭老师给我们讲解过的“曹刿论战”,“荀子劝学”, 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我初中毕业后想进工厂,不想上高中。谭老师专门跑到我家给我做工作,说是我“根不正苗不红”,进工厂的机会不大,但成绩不错,上了高中,将来或许可以上大学。就这样,我才留在了学校。高中毕业后,我到湖南湘西参加三线铁路建设。回城后,我被分到一家玻璃制镜厂工作,搞裁划,也就是把大块的玻璃用金刚刀裁成小块。制镜厂的厂房与湖南医学院北院仅一墙之隔,上下班一天两次要经过湖南医学院的南北大门,心中羡煞了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学生,总想像着有一天能把手中划玻璃的金刚刀,变成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划玻璃讲究的是手性:持刀如持(毛)笔,行刀如悬腕行书,力度要轻重适宜,走刀时刀锋要始终与玻璃的表面成直角,否则会滑刀。师傅常说我裁划玻璃的手性不错,多厚的玻璃都敢划, 多长的划线都不会滑刀。我学医后,在解剖室里,手术台上,拿着手术刀从不会手脚发软,下刀时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又快又准,这是否与我划过玻璃有关,无从考究。
时光流转,物换星移,谭老师料事如神。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我们厂里有十名青年报考。在填志愿时,我依次填的是南京药学院,中南矿冶学院,湖南师范学院。谁知鬼使神差,通知一来,我竟被录取到湖南医学院。
中国有句古话,说是"心想事成" 1978年3月,我正式向湘雅医学院报到,成为了那穿着白大褂,戴听诊器的医学生中的一员。那时我们的学生宿舍在南院,教学楼在北院。南院与北院之间的湘雅路是我在长沙市制镜厂工作时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在医学院学习的五个春夏秋冬,我无数次走在湘雅路上,总会回忆起当年在长沙市制镜厂划玻璃时走在这条路上的遐思与梦想。今是昨非,是因为我曾做过这个梦吗?
医学殿堂,奥秘神奇,浩瀚无沿,常让我有敬畏之心。湘雅医学院五年教育,改变了我的人生道路,造就了今天的我。我们的医德教育原则是毛泽东的话: “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而西方医学道德教育的第一原则是希伯拉底的格言"First, do no Harm" 。
一年级:生物与解剖
把生物课和解剖课安排在-年级,独具匠心。生物课讲的是人体的微观结构,也就是细胞结构。细胞很小,肉眼看不见,可五脏俱全,是人体的最小也是最基本的组成单位和功能单位。在显微镜下看细胞,可见到细胞膜,细胞浆,细胞核。还有细胞浆中游曳的线粒体。在细胞核中,储存着神秘的生命物质, DNA和染色休。说细胞是人体最基本的组成单位,不难理解。细胞就像砌墙用的砖块,通过灰浆作为粘合剂, 块一块迭加起来,可以建成宏伟的宫殿。就比如说姚明吧,他2米多的个子,那还不都是由一个个只有在显微镜下才看得见的细胞砌起来的吗。人的生长发育靠细胞分裂。人类细胞有23对染色体,分裂之前先通过复制变成46对,然后一个细胞分裂成为两个,染色体也个一半。这样分为二,二分为囚,四分为八,地地道道地呈儿何级数增长,完成生长过程。女儿出生时,我第一眼看到她,头发眉毛指甲俱全的个小人儿,饿了会哭,湿了会闹,怎么也不能想象她最初就是一个细胞。
解剖课讲的是人体的宏观结构。细胞组成器官,几个功能相近的器官形成系统,如循环系统包括心脏和血管,消化系统包括肠胃,肝脏等。各个系统的协调工作,维持和延续着生命。教我系统解剖的老师小小的个子,我已经记不得姓名。 但他的教诲却让我终身难忘。"摆在你们面前的人休标本曾经像你们一样有呼吸,有生命。他们无私地将自己献给了医学科学,应该得到加倍的尊重。你们不允许有任何不礼貌,不严肃的语言和行为"。上完第一节解剖课后,至少有三,四个星期,班上的女同学都不敢吃肉,尤其是湖南腊肉,因为太容易引起联想。我们学习人体解剖的大体标本,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她的皮下脂肪丰富,线条柔和。她躺在解剖台上,身上盖着白被单,皮肤被福尔马林浸泡成琥珀色,神态安详,像尊雕像。解剖刀握在我手里,迟迟不敢落下,深怕她会惊呼一声"哎哟,好痛! "突然坐了起来。然而,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任我们这帮医学院一年级学生一层层,一个器官个器官,一个系统个系统,有条不紊地肢解,向我们展示着人体的秘密。她的心脏像一座水泵,左心室连着主动脉,主动脉像一条大河,不断分岔,形成小动脉,最后形成毛细血管,将维系生命的血液运送到全身,将血液中氧气和营养物质释放到人体的每一个部位,就像江河小溪润育着大地。毛细血管的动脉端与静脉端在器官相连,逐渐汇总成微静脉,小静脉,上腔和下腔静脉,最后回到右心房。回到右心房的静脉血由右心窒通过肺动脉压送到两肺,在肺泡壁完成呼吸过程,放出二氧化碳,吸进新鲜氧气。经过氧化的血液由肺静脉回流到左心房,通过左心室,又开始下一次大体循环。这样周而复始,直到生命的终结。她身上的每一件器官都完好无缺,每个系统都结构清晰,排列有序。她具有完成循环系统功能的一切物质基础,和解剖结构,为什么她的心脏不会跳,血管的血液不会流? 她缺了什么呢? -她所缺少的东西叫生命。
我进医学院的那年,父亲的右派问题被平反。在那以前,母亲很少和我们讲父亲的事,也不敢去打听父亲的葬身之地,怕我们不懂事,惹出祸来。只知道父亲去世后在长沙市南郊的解放山公墓被火化。那年清明,母亲领着我们兄妹五人,由舅舅陪同,在父亲去世整整20年后,第一次去寻找他的安息之地,祭拜洒扫。那一天空中飘着小雨,天气忽晴忽阴。公墓管理员查了档案后,说是因为父亲的骨灰长期无人认领,已被公墓统一编号处理,埋在解放山上。 1959年无人认领的骨灰们,都被埋在解放山西面的坡底。没有墓碑。每一个骨灰坛上都用水泥筑了一个一尺来长,半尺来宽的小墓,小墓的中心镶有一块白瓷砖,在瓷砖的中央端端正正,简简单单地用黑墨写着死者的姓名。墓与慕之间不容一足,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小山谷。 母亲在父亲的墓前黯然失声,说是如果父亲没有被错划为右派,现在肯定还活着,也就六十不到,那该有多好。这地方这么挤,这么小,不知他怎么睡得安生。 舅舅在一边安慰道: 姐夫他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了,去世时,好歹也是个国家干部。 凭资格,现在也快够个县团级了。住的地方一定重新安排过了。你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个个都有出息,说不定就是姐夫在那边利用职权,暗暗保护的结果。看着那小小的, 盛着39岁父亲的墓,总觉得父亲真的就在“那边”。从解剖学的角度而言,父亲己化为灰烬,生命已不复存在。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他的DNA构成了我生命物质的一半,生命在不断延续。从那时起,我坚信物质不灭,冥冥中,总感到他的存在。
二年级:生理,生化,药理
生理学讲的是人体各个器官和系统的正常功能和原理。人的健康,依赖于身体内环境的平衡。正常状态下,人体内环境会通过自我调节达到平衡。比如说,体内血糖低了,人会感到饥饿,吃了点东西后,血糖水平提高,饥饿感就会消失。人体内环境平衡一旦被打乱,就会形成不正常状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生病。
我们做学生时,吃的还是10个人一桌的大锅饭。通常是一大盆饭, 一大盆菜, 一大盆汤。一组10个男女同学, 一涌而上, 风卷残云,顷刻便场光地净。 有一天生化课,学了蛋白质的四级结构后,去食堂吃饭。同桌的一个男生(龚树安)在菜盆里扒拉出一条绿森森的大菜虫,把女生们吓得落荒而逃。他皱皱眉, 抄着一口益阳腔说,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虫充其量不过是一点异体蛋白质,吃下去,不照样会被分解成多肽,氮基酸,转换成人体蛋白质的四级结构吗。说不定里面还含有人体必需的氨基酸,多种维生素,微量元素,大补的呢。学了生物化学,对脂肪胆固醇的认识有了改变。以前总觉得脂肪和固醇有百害而无一利,其实不然。胆固醇是人类主要的几种生命激素的某本骨架,如糖皮质激棠,雄激素, 雌激素,孕激素,维生素 D3,与消化有关的胆酸,等等。糖皮质激素是人类在紧急情况下产生应激反应,维持内环境平衡的必要激素。胆固醉当然不能过高,但也决不能没有。还是一个原则,要平衡。药理的第一节课是大课,讲止痛药。阶梯教室里满满地,坐了两三百人。讲课的郭兆贵老师,中等身材,鼻梁高而挺直, 非常帅。他站在黑板前面,一 副唱歌剧咏叹调的架势: "人们伴随着疼痛来到人间,又将在痛苦中离开这个世界。"这句话成为我喜爱的名句之一。
1999年,我完成了在美国做一个临床医生所要求的全部临床训练和资格考试,成为一名德州大学M. D. 安德森癌症中心放疗科,胸部放疗的专科主治医生。医生这职业,报酬优厚, 工作性质稳定, 受人尊重。 在美国更是如此。 医生在医院里经常说一不二, 令行禁止,享有很高的权威。 很多中国家长都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学医。 然而, 在我的内心深处,对于现在已经是医学院三年级学生的女儿将来毕业后的生活质量 很是担忧。因为“医生”这两个字很重,意味着责任,意味着付出,意味着你的病人将永远成为你生活的中心。
堪萨斯片断
我实习医生是在堪萨斯做的。 当实习医生一年中,有半年是在荣军医院。既然是军费开支,这种医院当然不能太豪华。花山姆大叔的钱,自然也不必过于心疼。 所以荣军医院很有些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在荣军医院工作,就是端上了铁饭碗,除非你自己弄砸了。荣军医院的病人大多是退役军人,很多是参加过越战的, 看病吃药白分之百免费。汤姆上校是我第一次急诊值班时收进院的病人。他人事不知,笔挺地倒在医院门口,醉态可掬中仍有几分军人气质。美国的法律,病人倒在医院门口是不能不管的,必须要进行治疗。入院诊断为:酒精中毒。七手八脚把汤姆上校抬到病床上,给他换衣,洗澡,剪指甲,输液,药物解毒(酒)。折腾了两天, 终于醒了过来。 立马跳下病床,跑到对面的杂货店买了一打啤酒又喝起来。后来发现,他每到星期五, 都会在差不多同一时间在医院门口酒精中毒。被收住院,折腾两天后,又照例出去继享受杯中物。一来二去,我与他熟起来,慢慢了解了他的身世。他参加越战时19岁,在那时期学会了吸烟,喝酒,还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焦虑综合症。他从越南回米后,读了企业管理的博士,曾是家大咨询公司的首席执行宫(CEO) , 还曾拥有过一个美满的家庭,有漂亮的妻子和女儿。但他始终没能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多年后,他的战友被炸得血肉横飞的惨状仍会时不时栩栩如生地映现在眼前,令他恐惧。只有麻痹在酒精中他才会有片刻安宁。就这样,汤姆从CEO 变成了流浪汉,妻子带着女儿离去。他倒很潇洒,每到星期五,就会醉倒在医院门前,照例会被收进住院部和我们这些实习医生们共渡周末。
大卫史密斯是个18 岁的非洲男孩,个子有6 尺多高,长得很帅。他被一家白人领养。家里有其他6 个姊妹,家庭关系十分和谐,亲密。他因突然高烧, 肾功能衰竭而进院。经检查,发他有严重感染,用大剂量的各种抗菌素治疗一个多月后,不见好转。为了抢救年轻的他,院里召了全院会诊。大卫和他的家人都出席了讨论会。在会诊会上,大卫提出他己经听到了上帝的召唤,要放弃治疗。所有的医务人员都认为这是十分荒缪的决定,不同意。谁知I 18 岁的大卫还挺有主见,决心已定,非要停用抗菌素。主治医师找来他的父母,希望家人给儿子做工作,让他继续治疗。谁知他们家是个极其民主、互相尊重的家庭。他父母说是儿子 已经18 岁,可以独立作决定了。如果他决定去见上帝,谁也不能阻拦。父母也只有尊重他的选择。为了让大卫继续接受治疗,医院告上了法院,希望法院能以行政命令的方法让病人接受治疗。谁知法律在这个18 岁决定了去见上帝的男孩面前也毫无办法。三天以后,医院遵照病人的要求,停止了一切药物。大卫的父母, 6个姊妹, 带着鲜花,唱着诗歌,握着大卫的手,平平静静、高高兴兴地送他去见了上帝。
约翰有严重的肥胖症与糖尿病,还有冠心病。有一天上电梯时,突然心肌梗塞,倒在了地上。 可他命大, 正好有位心血管专科医生就在电梯里。 立刻实施急救。 经体外电击起博,多方抢救,他捡回了小命一条。一个月后就出院了。谁知过了没多久,当时指挥抢救的心血管专家医生收到了对方律师的通知:约翰状告医生在抢救他时,体外心脏电击起博使用不当,烧伤了他胸前的皮肤。要求赔偿肉体和精神损失。结果法院居然裁决他胜诉。赔偿了几十万美元。过了一段, 约翰到医院随诊, 迎头碰到了他的救命恩人。 约翰倒也大方, 伸出手来一边和医生握手,一边说, 对不起, 我把你告到了法庭, 但你不要把这事太个人化。 我如果不这样弄点赔偿, 用甚么去付医药费呢?
M.D 安德森癌症中心
M.D 安德森癌症中心是世界一流的癌症专科医院。有职员一万七千多人,其中700 多人是临床医师。不言而喻,到这儿来看病的都是癌症病人。癌症是威胁人类健康的大敌,是人类疾病死亡的第一大原凶。在这所医院工作的这儿年,我亲眼目睹, 亲生经历, 并亲自参与参与了癌症在诊断和治疗的大革命。这就是功能影像,分子影像,分子靶向治疗,基因治疗等新理念和新方法。
我在此文中篇曾提到,细胞是人体的最小结构和功能单位。正常的人体,细胞在不断新陈代谢。从干细胞中分化出新的功能细胞,年轻的细胞取代衰老的细胞, 衰老的细胞按照定的程序自然凋亡。这一细胞调亡的过程,由很多生物因子,细胞素,受体和酶反应控制,调控极其严格。如果由于某种原因,这一过程失调,细胞不按正常规律衰老调亡,变得长生不老,这细胞就成了癌细胞。在这一调控过程中有一个关键的酶,叫珞氨酸激酶。有种学癌叫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此病是9号染色体与22 号染色体错位,形成费城染色体。费城染色体出现的结果是大量产生珞氨酸激酶, 引起细胞不断地分裂而不再凋亡。近年来,癌症治疗中突破性的进步之一,就是以珞氨酸激酶作为分子靶, 研制成功了针对这分子靶的GLEEVAC 。由于这种分子靶只在癌细胞中存在而正常细胞中很少或没有,这种药物没有常规细胞毒性化疗药的副作用。由于它的针对性很高,治疗有效率达到97% , 这是在癌症治疗史上是一大的突破。还有根据同样原理设计的功能影像和分子显像则是癌症诊断的大进步。
在美国,病人有权知道真实病情, 医生不能隐瞒。很多病人会问,医生,我还有多少时间? 我最难过的时刻是要向病人宣布,我们已经作了一切努力,回天乏术, 我们没有办法了。我有一位43 岁的病人, 来医院时发现癌细胞已经扩散,治愈无望。他对我的要求是让他活到他儿子的毕业典礼。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2005 年3 月15 日,星期六,我在医院办公室的电脑中调出了一份病历,作了如下记录:该病人于2005 年3月11 日夜在中国武汉市逝世,死因为乳腺癌肝转移。这样的记录我经常做,只是例行手续。多年来,我已经学会了不带感情,也不去想像这些文字在现实中的含义。但她是我的好友,我参与了她诊断治疗的全过程。天不遂人愿,癌细胞在很短的时间内扩散。在对西方医学失望之余,她决定回国接受中医治疗。临行前,她来到医院,跟我说了她的打算,在我和她说再见时,我心里清楚,这一别,即是永诀! 可是,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心中的痛,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心中的无奈,我不能让她看见眼泪在我的眼眶中转!我只能按照美国的习惯,告诉她我尊重她的决定。
医生就是这么个职业,天天面对着生,面对着死,面对着人类的疾病和痛苦。手中把握着的是病人宝贵的健康和生命。天天"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和差池。因为你工作的成功常常意味着他人的身体健康,家庭完整,而治疗的失败则往往是真正意义上的以生命为代价。如果没有献身精神,没有健全的心理,没有强健的体魄, 是不可能当好医生的。